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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4章 又见故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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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贺穆兰是第一次上朝,各种影视剧里倒是见过不少,但现实中亲自参与这样的事情,足以让她一个现代人好奇不已。

    拓跋焘少有的穿上了自己全套的礼服和冠冕,他体格本就高大,玄色绣金的深衣衮袍穿在他身上,只把他撑的犹如天神降世一般。

    贺穆兰立在贺赖雄的身后第四列,那是贺赖家子弟和派系站的地方。贺穆兰站在这里,自然是引起了无数人的打量,有些后排的鲜卑军户出身之人直接就露出了敌意的眼神——大概在他们看来,贺穆兰成名之后,依然还是走上了寒门们惯常走的攀附权贵之路吧。

    对于这些,贺穆兰也有些不太自在。拓跋焘之前和她提过,让她入朝是不可能的,一来贺穆兰的政治触觉很不敏感,她并非来自从小就各种博弈的高门,所以一旦进入朝堂,只会被啃的渣滓都不剩。

    贺穆兰只能待在军中,但又不能只在军中。拓跋焘认为她有治国的能力,只是不擅长人和人之间的倾轧,只要慢慢锻炼就好了,所以她必须有一个崭新的□□,一个可以出人头地却不会被朝中忌惮的□□。

    这次大朝从天色刚亮开起,直到一个时辰后,才封赏到贺穆兰这些出色的将领。由于贺穆兰在黑山的这几年表现的太过耀眼,所以当拓跋焘的封赏旨意一出的时候,顿时群臣哗然。

    拓跋焘新成立了两支直接受他指挥的军队,一支是由黑山原本的精锐组成,名为“虎贲军”,左司马是花木兰,右司马是源破羌。

    另一支名为“高车虎贲军”,左司马是斛律光斗,右司马则是出使高车有功的狄叶飞。

    这和黑山的虎贲营可不同!独立成军的军队虽然一开始人数不会多,但是只要是有实职的,可以随着皇帝的意愿任意扩充人数。虽然拓跋焘在圣旨里说一开始组建的虎贲军只有五千人……

    可是以源破羌的身份,这么一支五千人的人马,还是右司马,难道能衬得上么?这位皇帝陛下肯定打的是日后扩军的想法!

    从哪儿扩?

    当然是精简下来的黑山众人了!

    相比之下,高车虎贲军都没有那么吸引人了。

    谁都看得出这是朝中为了安置那些高车青壮而立的军队,只要是魏国人,自然都希望能带的是鲜卑军队,而非异族。

    “启奏陛下,臣觉得这封赏对于花木兰太过了,他只是一普通军户,从军不过两年,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劳,也不可以直领侍卫军……”

    出来反对的是朝中的尚书令刘虞,他是崔浩的死忠,原本心中就憎恶贺穆兰以下犯上,此时见贺穆兰一跃好几级,直接从一黑山大营的主将升到直属皇帝管辖的左司马,几乎都要比一些贵族出身的鲜卑高门要升得快了!

    只是朝中的“潜规则”,汉臣不可以插手军中的任免之事,刘虞虽然说的有道理,但他触犯了“规则”,立刻就有人出来打脸。

    “我们鲜卑人向来以军功分尊卑,什么时候大魏有了这样的规矩,只要是普通军户,就不能直领侍卫军了?”

    龙骧将军步六孤堆出列,冷声笑道:“若是这样,那天底下的军户都不要拼命了,反正也出不了头。”

    他统领羽林军,虽然自己出身鲜卑大族步六孤,但手下多有军户出身,所以对汉臣的“唯门第论”向来十分反感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什么?”

    两位大臣的争执让许多人把目光看向贺穆兰,却发现自己看不透贺穆兰的深浅。贺穆兰的脸上既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,也没有因为别人反驳而愤怒的神色,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,好像现在讨论的是别人的事一般。

    以他的这个年纪来看,也实在太沉得住气了一点。

    就凭这不骄不躁,许多大人就高看了他几分。

    原本因为贺穆兰的出身,以贺赖氏为主的鲜卑老派贵族们就支持着贺穆兰,加上贺穆兰和崔浩交恶一事,更是让不少鲜卑人为主的朝臣想法子稳住他的位置。

    对于这些鲜卑贵族来说,新成立一军表示要空出许多的中层军官,这些都是家中子弟可以博得出身的职位,再加上贺穆兰本身身份不高,升迁有限,光看着这个位置是侍卫军首领的人,都有些鼠目寸光。

    “这件事我心已决,你们不必争执。”

    拓跋焘表现出力挺贺穆兰的态度,而且不容动摇:“北凉国派了三王子沮渠牧犍前来朝贺,代表国主提出和我国结成秦晋之好的建议,我已经同意了。他们欲将兴平公主出嫁于我,我准备明年春天让李顺为主使,花木兰为副使,领新成立的虎贲军出使北凉迎亲,左司马的官位刚刚足够,我还嫌低了呢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除了一些知道北凉国前来朝贺目的的大臣,许多人都是一惊。

    拓跋焘后宫里的嫔妃大部分还是以鲜卑贵族为主,也有一些地位不高的汉女,但基本上来说,后宫里的权利都是给鲜卑女瓜分了,实力十分平均。

    北凉国嫁来公主,一开始封的肯定就不低,也打破了拓跋焘的后宫由鲜卑女人一家独大的局面。

    但凡鲜卑八大贵族,家中都有女孩在宫中,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心中直打鼓,恨不得把那个兴平公主一口给咬死。

    正儿八经出使外国的使者,尤其还是迎亲的使者,身份官职当然要衬得上使者的身份。若是为了出使而临时抬高使者的身份,也是诸国常常做的事。

    不过不管怎么样,花木兰成了四品的左司马,直接隶属于皇帝,升的也太快了。胡人大多以左为尊,左司马代表她的官职还在南凉王子出身的源破羌之上!

    高车虎贲军是为了安抚高车人而立的军队,由最为服众、且熟悉高车情况的斛律光斗为左司马,这是高车一族的族人们自行讨论推举出来的结果。

    狄叶飞是狄氏的子弟,又是斛律光斗的义弟、崔浩的弟子,加之无论是出使高车也好,还是后来生擒吴提也好,都是大功,当上高车虎贲的右司马,大多还是希望他能监视好高车人的动静,又不会引起高车人的反感。

    狄叶飞知道自己该效忠的是谁,他头脑清楚,又因为被阴险小人所害所以越发希望得到拓跋焘的器重作为庇护,拓跋焘给他这个官位,一方面确实认为他出使有功,使北征柔然少了许多杀戮,二来也是为花木兰做掩护,让她的高升显得不那么扎眼。

    拓跋焘一意要抬举花木兰,加之又是大朝会,即使一群人再不愿意,也不敢扫了他的兴头。

    不过拓跋焘却不愿花木兰为难,见许多人还有不平之色,点了点堂下的库莫提:“我早知你们不服花木兰高升,拓跋提,你把花木兰的军功册读给他们听!”

    库莫提会被点,自然是之前有所准备,立刻出列,从宫人手中接过花木兰的军功册,开始读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始光五年九月,斩敌四人,下获。始光五年十一月,斩敌十一人,下获。神元年十二月,斩敌四十三人,中获……”

    “神元年正月,斩敌十七人……神元年三月,斩敌二十三人……神元年四月,斩敌七人……”

    贺穆兰从军的第二年刚好改了年号,她是承前启后的时候进的军营,所以库莫提一点一点的读着贺穆兰的军功册,一开始还没什么让人注意,甚至有点乏味。

    可从神元年,也就是贺穆兰参军的第二年开始,这军功的数字就开始骇然起来了。

    要知道他之前一直都是火长,不是什么将军,记录的都是她一个人的军功!

    “神元年七月,俘虏奴隶数百,中获。神元年八月,斩敌七十,杀敌酋两人,大获;神元年十月,破柔然大帐,杀敌将四人,斩敌四十,大获……”

    “神元年十一月……神二年一月……神二年三月……”

    若是一个人在柔然经常扰边的月份有军功还可以接受,可她当初不过一亲兵、一副将,月月都出战四次以上,每次都斩敌数十,就十分可怕了。

    这时代杀敌不是砍西瓜,真心拼杀起来,一天都不一定杀了几个人。加之柔然人喜欢逃跑,往往一露败象就已经全部溃散,没过几日又卷土重来。

    等她进入军营后的第二年,几乎每个月都有上百斩获,按照日子分摊,每天至少杀了三四个敌人。

    可黑山大营再怎么是久战之地,也不可能每天都要打仗的!

    在场的朝臣大多都随过军,或者干脆就是将领出身、家中有人在军中任职,自然知道以一个普通军户,有着这样的战功,早应该升到更高的位置。

    要是哪家贵族的儿郎有这样的战绩,真是做梦的笑醒了,早日升到龙骧将军也不是不可能。

    而库莫提的军功册还在继续读着:“神三年元月,夏国护驾有功,大获……神三年……生擒鬼方,杀敌三千,俘虏两千;神三年……破柔然部十七座,俘虏一万八千;神三年……接应柔然阏氏冯氏入关……”

    “神三年……斩大檀首级,杀敌……”库莫提第一次顿了顿,继续又说道:“杀敌数,不可计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头来解释。

    “当时花木兰已经送走了素和君等一干使臣,单独断后,此时柔然帐中有一万二千人,花木兰撑到虎贲军来救时已经重伤几近不治,也没人关心斩敌多少,所以此处反倒模糊。”

    朝中无数大臣都听过贺穆兰冒充使臣的侍卫拖住柔然大帐的事情,却没想到她居然是独自断后,并杀掉大檀的,顿时一个个神色骇然。

    有些个年轻的将领和高门子弟,看着贺穆兰的眼神几乎就是狂热了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尊崇英雄的年代,对个人武勇的尊敬已经到了最鼎盛的时候。

    无论是谁,从这一堆赫赫的战功和斩敌数里都能听出花木兰的可怕之处。

    鬼方之战,她以极少的人数对上数倍于自己的敌人,依旧杀敌三千,俘虏两千,擒了敌方的主将……

    但以杀人数计,单独死在她手下的敌人,两年多早已破了上千。若是死在她所领的军队之手的,还不知有多少。

    这般光辉的战绩!

    “以花木兰的军功,如今已经九转,勋爵为护军将军,左司马尚且低它一级。”库莫提合上几本厚厚的军功册。

    “诸位使君,以他的军功,若不是出身实在太低,早已经可以和各位互称同僚了。”

    一时间,金殿上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就连早已知道她战功彪炳的崔浩等人,在听到这种“大数据”之后,都以复杂地眼神看向那位满脸不自在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是的,贺穆兰不自在极了。

    她都没想过自己手中早已经满是鲜血,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,她还未功臣,可万骨枯……

    若是她的爸爸和哥哥知道了,一定会吓得半死吧。

    贺穆兰的成绩太可怕,活生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。如今并不是“齐整人伦,分明姓族”的晋朝,升职全看出身也不尽然,拓跋焘一力要用他,又有贺赖一族保他,他也不算是普通寒门,勉强算得上鲜卑自己人,军中势力立刻一片缄默,就算是承认了她新的官职了。

    而站在崔浩身后的狄叶飞,原本因为得封“高车虎贲右司马”的喜悦一下子被贺穆兰的功绩衬的连渣都没有了,在她这可怕的战功面前,军功只有可怜的五转的狄叶飞,只觉得脸上烧的可怕。

    若说他的官职如今已经差不多追上贺穆兰了,可毫无疑问,抛去他高车使臣的身份,他是配不上如今的官职的。

    有了宣读贺穆兰战功的那一场,整个接下来的封赏,许多人都魂游天际,像是梦游一般。

    这时代的人心思比较单纯,比如独孤家的独孤诺、陇西李氏的子弟李清等人,纷纷在接受封赏时表示自己的功劳及不上自己得到的官职,希望皇帝能够降低他们的赏赐。

    看的出来,贺穆兰已经刺激到这些年轻人了。

    好在拓跋焘头脑还清楚,他知道自己为何要给这些高门这么高的将位和赏赐,一一驳回了这些毛头小子们冲动之下做出的举动。不过正因为他们的心性十分单纯,让拓跋焘心中有些触动,将他们的名字记了下来,准备将他们调入自己的宿卫军中任职。

    能进宿卫军,才算是真正的天子近臣,一步登天,他们也可以说是沾了贺穆兰的光了。

    封赏的朝会进行了近三个时辰,一直从破晓时分进行到正午左右。除了拓跋焘留下来留宴的大臣,大部分得到封赏的功臣们都要去库部,拿自己的恩旨去领回自己得到的奖赏。

    一时间,前往库部的路上欢声笑语,有些大族子弟或者身份如长孙翰这样的,并不会亲自去库部领自己的东西,而是择日派遣家中的家人来领这些封赏。

    有些府邸就在京中的,将恩书送到库部,也自然会有礼官把东西送到他们的宅邸之中。

    贺穆兰原本不想自己去领赏赐的,如今她太扎眼,光出殿之时,就有许多人对她表示出了交好之意。

    但她不像其他大臣,可以经常出入宫中,她不需要上朝,除了今天,也只有拓跋焘召她的时候才能入宫了。

    而她如今确实要用钱,而且用的钱不少。

    贺穆兰当上了虎贲左司马,等虎贲军的将士一到齐,她从此要在平城郊外的大营练兵,看样子并不是只住几个月时间,虎贲军如果要扩充,可能住几年十几年都有可能,那寻一个合适的宅子住就迫在眉睫。

    此外,她当了虎贲左司马,虎贲军虽有皇帝的内库养着,但她要花费的一定也不少,加之她当了官,总要宴请同期得到封赏的同僚、部将,花费也不会少。

    帮过她的贺赖家要准备礼物、崔浩那里也要准备赔礼的礼物。她明年要出使凉国,少不得要置办一些东西,再带几个会卢水胡话的随从,否则连卢水胡话都不会说。

    这么算下来,她还真是个穷光蛋。

    而且一直都没有脱贫。

    狄叶飞和她想的大概差不多,所以两人出了殿以后一商量,一起去库部提取自己的封赏。

    路上遇到了不少也要去库部的功臣,那些和崔浩一般地位的倒是一个也没看到,这么一算,就算贺穆兰一步登天了,还是挺d丝的。

    有些人大概也是这么想,狭促的不免就开玩笑一般地笑话贺穆兰几句,例如“将军看样子和某一样是个穷鬼嘛”之类的话络绎不绝。

    等和狄叶飞到了库部,贺穆兰忍不住张大了嘴巴。

    大魏的宫廷占地面积挺广,但宫室不多,大多是广场一般的空地和各种配殿。这库部在宫内一处巨大的广场之后,大概是为了方便搬运物品,四边都有人马通行的道路,一隅里还养着不少骡马,停着不少车。

    而现在,整个库部的官吏大概全部都已经出来了,有些按照手中的记录把东西分好,有的则直接派人撞上骡马车辆,朝着宫门的方向运走,还有一些小吏扯着嗓子大喊着什么,整个场面嘈杂无比,人声鼎沸,而堆在空地之上的无数大箱子更是让人眼睛发直,恨不得翻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。

    贺穆兰身边的“穷鬼”们立刻欢呼了雀跃了起来,快步朝着库部发放奖赏的地方奔了过去,生怕去晚了还要排队。

    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,库部的官吏肯定是优先处理大官们的赏赐的。如今已经正午,肚子都饿的咕咕叫,早去早走,免得又饿又累。

    一阵风般掠过贺穆兰身边的人群让她顿住了脚步,面带苦色地向着狄叶飞看去:“狄叶飞,这跟赶集都差不多了,我们是不是改日再来?”

    “我看着腿也有些发软……”狄叶飞被这阵仗也有些吓到:“可是我们下次怎么过来呢?”

    两人站在那发起了愁。

    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升了官,但走马上任才第一天,手底下军队还没有建起来,算是光杆司令。

    这些官吏不一定给他们方便。

    “花将军!狄将军!”一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在人堆里看到了贺穆兰,激动的跑上前来,啪的行了个鲜卑礼节,这才笑着说道:“我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独孤家的独孤诺,独孤唯的阿弟?”

    贺穆兰看着这熟悉的面容,忍不住心中感慨。

    这人十年后还来过花家求亲,如今却不过是个刚刚十九岁的少年。

    嘴上连胡子都还是软毛呢。

    这年轻人听到贺穆兰知道他的名字,顿时笑的咧开了嘴。他长得是典型鲜卑族人的样子,四方脸庞,仪表堂堂,是个阳光爽朗的汉子,可一笑起来的时候,竟有些傻气。

    他大概知道自己笑起来犯傻,刚笑出来立刻抑制住笑意板起脸,一脸仰慕地对着贺穆兰说道:“花将军英勇过人,我早就钦佩不已,却一直无缘结交。您认识我,又能说出我兄长的名字,是不是和我兄长认识?”

    贺穆兰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在鹰扬军中时,多蒙令兄照顾。”

    “啊,那就太好了,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将军,肯定不好相处呢!”

    独孤诺又傻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花将军是来领赏赐的?来来来,跟我来,你要从那边走,可挤不进去!”

    独孤诺指了指自己家那边。

    “我家中长辈和兄长的赏赐这次都由我来领,快要搬完了。等我把手续结完,你们接在我后面就行了!”

    贺穆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,和狄叶飞惊喜地对视了一眼,抱拳谢道:“那实在是太好了,先谢过独孤郎的好意!”

    独孤诺大概真的是很仰慕贺穆兰,全程贴在她身边,絮絮叨叨的问起她生擒鬼方、斩杀大檀的细节,狄叶飞原本站在贺穆兰身侧,愣是给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挤到了远处。

    狄叶飞先是气这个贵族公子有些跋扈,可再看他只顾着对着贺穆兰连连发问的样子,又好像不是故意的,忍不住摇了摇头,绕了一步站在了贺穆兰的另一边。

    几人跟着独孤诺走到几个功曹和库部官吏那里,独孤诺显然家族显赫,几个功曹和官吏都对他恭恭敬敬,连带着对和他同来的贺穆兰和狄叶飞都十分热情。

    独孤诺指着两人将情况说了一遍,那些功曹和官吏连连点头。

    “没问题,还有三箱,装完封好就可以让你们领了。”

    再接过贺穆兰和狄叶飞的恩旨一看,几个功曹意外地看着年轻的两位将军,吓的合不拢嘴。

    一个是虎贲左司马,一个是高车虎贲右司马,都是位阶不低的将军,他们这才二十岁左右,日后还不知道前途会有多广。几个功曹对着两个名字都有印象,拿出簿子一查,表情更是热络:“哎呀,之前陛下身边的素和大人早就过来打过招呼了,东西已经都准备好了,也装了箱,就等着你们来取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拿出手中的簿子,对着贺穆兰和狄叶飞指了指后面的空地:“来来来,在这里签上你们的名字,再按个手印,就可以提走了。”

    贺穆兰大大方方的拿起笔签了“花木兰”三个字,按下了手印。

    若是三个月前,让狄叶飞来领赏,一定会大大的觉得羞耻,因为他根本不识字,也不会写自己的名字。

    但如今功曹拿了册子过来,他提起笔,立刻笔走游龙的写了狄叶飞三个字。自他读书写字以来,几乎没有什么场合用得上自己新学的这个本事,如今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写上自己的名字,顿时胸中郁气一散,整个人也豁然开朗起来。

    这便是文字的力量。

    让无数没有文字的民族为它疯狂!

    贺穆兰略偏了偏头,看到狄叶飞的字迹,立刻讶然道:“你这名字写的真是漂亮,和你的字一笔,我的名字倒像是小孩的字了!”

    那几个功曹也纷纷表示狄叶飞的字写得好看。

    “真是惭愧,我写的最好的,就是自己的名字……”狄叶飞的眼睛里渐渐蒙上阴翳:“崔太常派来教我写字的那个门客,写的一手好字。原本是崔太常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,怕我初学写字会走了歪路,才找了一个大家来,谁料……”

    贺穆兰见自己提到了他的伤心事,立刻转移话题。

    “啊,你看,那边几个在吵什么?”

    狄叶飞和独孤诺都被转移了注意力,朝着另一边看去。

    原来是几个将军不会写字,只好用按手印的。那边负责的功曹大概一下子搞混了,让两个将军的手印印反了,两个将军都对此不满,想要他重新再誊抄一份。

    可那功曹忙的脚都不沾地了,哪有这个功夫,立刻讽刺了几句,说是连字都不会写,谁注意的到是哪个的手印,谁按都一样!

    武将原本性子就直,被讽刺不会写字又没被好好的对待,立刻就闹了起来,又有一群库部的官吏来劝解。

    “无论如何,崔太常对我有恩,让我不至于像他们一眼受人折辱。”狄叶飞看着那边,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。

    “是我心性不坚,给他惹了麻烦,回头要好好给他道歉谢罪才是。”

    这里的“他”,当然指的就是崔浩了。

    “不识字又怎么了,十几年前,我们鲜卑八族里会写汉字的都少……”独孤诺不以为然,“我看这几个功曹就是占着认识几个字蛮横起来了。要是我,抽他们一顿,闹到陛下那也占理。”

    贺穆兰摇了摇头,再随便看了看,发现甚至还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给功曹和库管塞钱的。

    收了钱的官吏办事效率立刻高了许多,不管是封箱还是做手续,都不拖泥带水,比起之前要死不活,简直天壤之别。

    贺穆兰再看了看身边对独孤诺和自己热络不已的官吏们,心中忍不住为大魏的吏治不清感到悲哀。

    没有俸禄、升迁也受出身影响的官制,能捞一把捞一把,多安排事情就是亏的想法已经成了官员们的普遍心态。

    短期内根本无法解决。

    很快独孤家的赏赐就处理完了,整整两排的马车拖着赏赐往外走。为首的礼官手持着独孤家的恩旨,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上,等送到独孤家在平城的宅子,家中下人还要大开正门跪迎赏赐。

    贺穆兰等人则方便的多,库部整理出来给贺穆兰的赏赐是十二箱,除了金银之外,还有布帛、毛皮、珠宝、马具、甲胄、武器和一些稻米。

    “花将军,原本按照你的战功,还有一百柔然男仆和两百柔然女仆的,不过素和大人说你大概不喜欢被赐人,所以全部换成金子了。这些奴仆另一个将军用金子跟你换了,我先告知你一声,免得你误会是小的们吞了……”

    那功曹将“奴隶已换金银”指出来给贺穆兰看。

    “确实如此,还是素和君细心。”

    贺穆兰心中实在万分感激,算是承了素和君的好意。

    “还有狄将军,你的赏赐里有牛五百头,羊五百只,全部在牧部,现在还留在平城外的牧场里,这个你也得自己去领,若是在牧部滞留超过一个月,就视同你不要了,我们不会补给你的。”

    功曹又拿出一张布帛,上面记录着狄叶飞的赏赐。

    “啊?还有牛羊?”

    狄叶飞伤脑筋地捂住了额头。

    “这么多牛羊,我总不能自己吃了吧?”

    “那两位将军,我这就安排给你们装车,送回住处。”那功曹四处望了一圈,马车和骡车倒是还有,只是负责搬运的力士却没有空余的了。

    库部的官员有意讨好花木兰几人,一把拉过旁边另外一个官吏,稍微问了问,得知旁边那个等着装箱子走的不是什么大官,立刻指着那些力士说道:“你,你,还有你,对!你们把手里事情先放一放,给这几位大人先装了!”
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!”

    那个正等着领了赏赐回去的将军立刻炸毛,瞪大了眼睛骂道:“老子在这里等了半天了!你一句话就把人要走?!”

    “喂,不过是几个力士……”

    独孤诺刚刚开口,却被贺穆兰一把按住。

    “莫要争执。”

    贺穆兰摇了摇头,走到自己的箱子旁边略微抬了抬,试了试重量。

    每个箱子都有六尺长,四尺多高,端的是又大又沉,最麻烦的是,这么大的箱子,根本无法一个人抬起来——太不好用力了。

    贺穆兰抱了抱,发现用不上力,看着人高马大的独孤诺,正准备让他搭把手,突然想起来他后来求亲时连米都抬不动的情形,立刻话到嘴边又转了转。

    “狄叶飞,来帮我带个劲!不用你扛,撑着别倒就行!”

    话一说完,伸手卷起袖子,当先把一个不太重的箱子直接给撂到了马车上,又看着惊呆了独孤诺和一脸“你又来丢脸”的狄叶飞,忍不住错愕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这不是人不够吗?”

    几个力士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,那个将军见到贺穆兰一个人扛起个箱子丢到车上,惊得眼珠子都瞪得浑圆。

    “你真是……好歹现在是个司马,居然干力士的活儿!”

    狄叶飞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,边笑边摇头。

    不过他还是卷起了袖子。

    有狄叶飞帮忙,除了几个装武器和金银的箱子,贺穆兰略略卖了把力气就把剩下的全部送入了车中,还帮狄叶飞的也装了。

    几个功曹好奇的抬了抬最轻的那个——装丝绸的箱子,结果也要两个人才抬得起来。装武器的那个更是要五六个人才可以。

    结果贺穆兰只是叫来一个力士搭了把手,最重的那几个也都丢上了车。

    一时间,再也没有人争执什么力士够不够的问题了,所有人或明目张胆、或偷偷摸摸的看着捏着肩膀的贺穆兰,忍不住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“好了……总算可以回去吃饭了,饿得我实在是头晕眼花……”

    贺穆兰满意的看着装上车的东西,又一次为自己脱贫致富而心中高兴。

    狄叶飞倚着装着自己赏赐的马车,忍不住苦笑。

    “你倒是轻松了,只怕明日一过,花木兰、狄叶飞两个穷酸迫不及待自己装车的事情就要传遍平城了。”

    “能自己做的,麻烦别人作甚。”

    贺穆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等这些力士,怕是要等到太阳落山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花将军!”

    原本应该跟着独孤家的马车走了的独孤诺,因为想要再和花木兰多说几句话而留了下来,谁料却看到贺穆兰这傲人的本事!

    什么力拔山兮,什么力能举鼎……

    竟然都是真的,不是溢美之词!

    独孤诺突然狂奔几步朝着花木兰而来,整个神色都变得极为狂热。

    他一把站到了贺穆兰的身前,抚胸弯腰,大声叫道:

    “请您收在下为徒!”

    “咦?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独孤家的人吗?”

    “他和花木兰行礼做什么?”

    贺穆兰感觉到注意到这般的视线越来越多,一脸无奈地把独孤诺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。

    只是她没察觉,自己扒着人家独孤小哥的下巴抬起来的样子,颇有些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浑人。

    她啼笑皆非的看着独孤诺满脸期待的样子,摇摇头好笑道:

    “乖,别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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